英国《金融时报》马利德(Richard McGregor)北京报道
2007年4月27日 星期五


对于任何与其管治相异的社会或宗教活动，中国共产党一向持有敌意。然而，在北京学者于丹去年底出版一部关于孔子的畅销书时，中国政府却予以默许。
于丹是北京师范大学(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于丹的著作简单介绍了生活在2500年前的中国最著名哲学家的思想，有几分通俗普及本的意味。这本书在出版界引起了轰动，销量超过200万册。
于丹现在颇有名气了。她在出国进行推介活动前匆匆接受了英国《金融时报》的电话采访。“孔子的思想深深植根于中国文化之中，今天仍然非常活跃，”于丹说道。“在如何构建和谐社会和理顺人际关系方面，孔子提出了许多有用的建议。”

孔子在中国的复兴不仅仅是在民众层面，这一点已经越来越明显。在政治上，这位古代圣人已被中国共产党扶正。而就在约30年前，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国共产党批判孔子，认为他是封建落后的象征，北京的红卫兵还跑到山东曲阜捣毁了孔庙。

中国人民大学孔子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周桂钿表示：“官方对孔子的态度发生了彻底转变。”中国政府制定了一项新计划，将在学校开设教授孔子思想的课程，周桂钿是该计划的顾问。
中国共产党雄心勃勃，试图把一党统治重塑为中国长期传统中、仁慈而开明政府的一部分，复兴孔子正是这项计划的核心。在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提出的“和谐社会”的旗帜下，中国共产党希望将自己树立成为这一传统的体现，并在此过程中巩固自己的合法地位。
五年一度的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定于今年下半年召开。在此之前，中国共产党正将孔子的传统哲学与其自身不断发展的“社会主义民主”概念相融合，以打造出一种新的官方意识形态。
里昂证券(CLSA)中国策略师安迪•罗斯曼(Andy Rothman)表示：“孔子主张和为贵——胡锦涛的‘和谐社会'运动正是从这里和其它中国传统哲学中汲取了灵感。但这场现代运动通过宣扬有中国特色的民主与法治，将‘和为贵'概念又向前推进了一步。”

孔子全球化
与此同时，孔子也成为中国改善其国际形象努力的一部分，中国政府在全球范围内推出了以孔子之名命名的语言文化学院。中国政府计划在2010年之前成立500家孔子学院，让它们发挥与英国文化协会(British Council)和法国文化协会(Alliance Fran?aise)等机构类似的作用。
在最初阶段，语言教学将是这些学院最重要的功能，中国政府计划让学习中文的外国人数量到2010年增加3倍，至1亿人。然而，正如其所有的“软实力”措施一样，中国此举还有一些现实的目标。当一位驻北京的外国高管向一位中国政府高级官员询问孔子学院所起的作用时，他得到的答案是，这些学院将帮助解决外国人对中国“缺乏了解”的问题。
这位官员表示，这些误解让外国人“以某些错误的方式行事”。“例如，当我们的石油企业试图赴海外收购外国公司时，它们遭到了回绝；在我们的制鞋企业努力扩大销售时，它们遭到了抗议。”
这些问题对中国领导层至关重要。随着外汇储备的不断膨胀，加上未来巨大的能源需求，中国政府开出了一个宏大的海外采购清单，同时还需要清除阻碍实现雄心过程中的政治障碍。
然而，中国官方赋予孔子的形象却与中国国内政局的官方象征不符。在中国，孔圣人最严厉的批评者——毛泽东的形象仍在中国居于统治地位，高踞在其它所有历史人物之上。毛泽东的肖像象征性地悬挂在北京市中心紫禁城的入口处。每种面值的最新版人民币纸币上都有毛泽东头像。除了共产党自身对毛泽东破坏性的专制进行了有限的批评外，对毛泽东的公开批评仍属禁忌。
毛泽东瞧不起知识分子，而且无意对外开放。因此，尽管毛泽东在国内被奉若神明，但中国政府在努力改善其海外形象时却避开毛泽东，这就不足为奇了。阿德莱德大学(University of Adelaide)的格里•格罗特(Gerry Groot)表示：“‘毛泽东学院'在多数国家可能都不受欢迎。”

用儒家学说填补精神真空
孔子也是对抗宗教组织的重要工具。宗教组织在中国发展迅速，特别是各种形式的基督教。在中国领导人担心资本主义泛滥和“价值观崩溃”之际，他们更愿意用儒家学说这种准“国教”来填补精神真空，而不是用存在潜在危险性的外来宗教。
事实证明，在中国这样一个历史悠久且正以令人眩晕的步伐不断变革的国家，儒学的复兴不仅深受欢迎，而且令人感到宽慰。新的儒学智囊机构和社会团体不断涌现。就像包装孔府家酒一样，也把孔子精神装进了新瓶子。
但儒家学说的复兴并非一场智力混战。就像马克思主义在因其在中国共产党意识领域发挥的作用而在中国受到严格监管一样，中国同样也对新儒家学说进行了精心管理。
孔子学说的很多内容都天然契合中国的现状。中国和整个东亚地区的“和谐”概念与儒家学说中的治国之道和孝道是相通的，同时构成了日本和韩国等许多国家官方语言的一部分。
然而，在当前的孔子热中，并不包含那些不合时宜的儒家学说，如鼓励为政直言，主张士大夫有责任批评甚至罢黜昏君等。用一位作家的话说，中国共产党青睐的儒家学说，提供了“将威权政治与资本主义繁荣结合在一起的神奇配方。”
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高级研究员丁学良表示，孔子从不鼓励对抗，但《论语》中说，有时在（有道之邦和无道之邦中）要作出抉择。
中国共产党并非第一个利用儒家学说为自身服务的政体。过去几百年，历代皇帝都曾利用儒家学说来为自己的专制辩护，在此过程中，让这种学说背上了恶名。丁学良表示：“如果中国传统讲的是民主，我们为什么还会经历2000多年的专制统治？”

重视儒家学说与和谐理念
中国强调儒家学说与“和谐”，也不仅仅是公关手法。胡锦涛和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已将解决过去30年形成的不平等问题，列为其核心政治议程。
“胡锦涛发起的运动不仅仅是要推广和谐理念，”罗斯曼表示，“还伴随着监管方面的变革和公共开支——瞄准的是在中国造成不合谐的各种现实原因：污染、质量低下的医疗和教育体系、腐败和不断扩大的城乡财富差距。”
有一个机构没有列入中国彻底改革的议程，那就是中国共产党本身。胡锦涛正以儒家观点为调整平台，让共产党在保持一党统治地位的同时，变得更加可靠和负责任。
就目前而言，中国共产党的生存时间比其批评者长，在策略上比其批评者聪明，或者干脆就封住了他们的口，这令许多学者的预测成空。自上世纪70年代末邓小平打开国门以来，这些学者在诸多历史转折时刻都曾预言共产党的灭亡。事实证明，有超过7千万党员占据或管理着中国所有的重要政府职位，中国共产党是一头身形柔软、具有可塑性的巨兽。在胡锦涛的领导下，共产党内部的理论家甚至已开始引进曾被视为舶来品的民主概念。
新流派思想家中最著名的学者之一是中央编译局(Central Translation Bureau)副局长俞可平。去年年底，他出版的书名发人深思的著作《民主是个好东西》(Democracy is a Good Thing)引发了争议。俞可平他拒绝接受采访，他表示，围绕该书引发的争议使得这个问题过于“敏感”，不宜与外国媒体进行讨论。
根据俞可平设想的“渐进式”民主改革，共产党将基本上与政府分离，并接受法律的监督。民主选举将从现在已经实行的乡村延伸到对全国人大(NPC)代表的选举，但候选人必须经过共产党的审核。
最近，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一方面，我们要充分吸取人类政治文明的一切优秀成果，包括民主政治方面的优秀成果；但另一方面，我们不照搬国外的政治模式。”他表示，任何“民主政治建设”，都必须密切结合中国的“历史文化传统和社会现实条件”。

重建孔庙
尽管当今的中国社会无疑比上世纪80年代更为开放，更具全球意识，但俞可平的观点远比那个时代所允许的思想更加保守。但1989年天安门的学生运动（该学生运动遭到残酷的军事镇压），令共产党不再容忍任何其它政治学说。
但孔子是一例外，就连他的故乡山东曲阜也重新复苏，如今已成为国内外的旅游胜地。自公元前478年兴建第一座纪念孔子的小型建筑，孔庙已被推倒并重建了60次。
孔庙最近一次遭到破坏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这也是孔庙毁损最为严重的一次。一位曲阜人激动地说，毛泽东忠实追随者毁掉了数千件文物和书籍，洗劫了大约2000处墓地。
对于那些在曲阜研究孔子的人来说，孔子地位的转变令他们深感宽慰。孔子文化学院(Institute of Confucius Cultural Studies)院长杨朝明(Yang Chaoming)表示：“以前甚至连谈论孔子都很危险，但我认为，孔子的思想对所有人都有影响，包括我们的主席。与阶级斗争相比，我们感到，和谐更符合传统文化。”
译者/何黎

从英国人马利德的眼中看中国，看中国文化，看中国孔子，无论如何他发掘了一些老百姓所不知道的东西，政治家们不敢说的话题，而对我们这些无知旁观者特别是孔子后裔来说，不亚于是听一首美妙动听的歌，一个非常让人欣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