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陕西周至农民自发尊孔活动观感（原作者韩星）
暑假的一天，陕西周至孔子学会的秘书长朱俊明先生给我打电话，说最近周至出现了件史无前例的新鲜事，一些农民正在自发地起来筹集资金建设孔子大成殿，重建文庙。我听了也很兴奋，想问他详细情况。他说：“这几各月来我一直就在忙这事，电话中也说不清楚，你如果没有事的话可以来看看。”我说：“好吧。”正好在放假期间，虽然对于我们这些大学教师来说放假不放假都差不多，实际上也没有休息可言，只有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文章，搞不完的课题。但是，作为研究中国思想传统文化，衷情于儒学的我，一直认为学问不能光在书斋里搞，也不能总停留象牙塔里，要走向社会，走向人民大众，为社会做出自己实实在在的贡献。这就是要发扬儒家经世致用的基本精神。如果再进一步说，传统儒家大多数都不是我们今天这样的专家、学者，而是既有儒学又有践履的“儒者”。如果只把儒家当成纯粹的学问来搞，没有对儒家道德情操的实行实践，在这个人欲横流，充满诱惑的世界上就难保不会象一些“儒学大师”那样徒有虚名，甚至极个别的一不小心沦为阶下囚。想到这里，我就利用双修日（这样妻子休息，可以管家管孩子）乘车前往周至。 &qHL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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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长途下车，朱先生已经在车站等了好长时间，他先把我接到孔子学会名誉会长85岁的景老先生家，梢事休息，就雇了一两车冒着酷暑与景老一起来到建设工地。工地就在周至县城西面，这里原来有一座菩萨殿，是很多年前当地农民修建的，现在的孔子大殿就修建在菩萨殿的前面。我问朱先生，为什么把孔子大成殿与菩萨殿修在一起？他这样给我解释：说修建孔子大成殿的动议是菩萨殿的主持修果师傅提起来的，一开始主要是她四处化缘，发动佛教信徒和居士筹集了部分资金就开工了，后来四里八乡越来越多的农民参与了进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边建设边募集资金，就这样就轰轰烈烈地搞了起来。在比人还高的玉米地中间，大殿的两堵山墙已经远远就可以看见了。正我来的日子正是立秋不久，“火老虎”盛行的时候，非常闷热。除了原来三间菩萨殿外，在大殿山墙和菩萨殿之间摆满了各种木头，周围是玉米地，四周稍远处是村庄，工地上没有树木，没有遮阳蓬，工匠们就在烈日之下挥汗如雨地忙碌着，许多妇女也正在菩萨殿内外忙着烧水做饭，一派热闹繁忙景象。朱先生给我介绍说，大家都是自发的，放下了自己家里的事情，没有任何报酬，没黑没明地投入在这里，从发起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现在工程已经过半，准备这个月阴历16日架梁，到时候按照地方风俗习惯要举行立木仪式。由于修果师傅出外筹集资金去了，景老年纪大了，就决定先回到县上。 Rd J5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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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李先生把我带到他家，并请来了一位对这个事情起了关键作用的李先生，他懂风水，自称是信奉道教，却为儒家大殿的建设出了不少力。这天晚上我们谈了很长时间，谈了很多事情，我对农民们自发建设孔子大殿的动因，他们的愿望，他们精神、信仰以及思想状况也有了详尽的了解。感受深有这么几点： ) e&-*j|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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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农民自发地有了进行自我教育的行动，而且自觉地选择了儒家，这大概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吧。我们知道传统儒家主要是借助现政权，由儒士和地方贤能人物对农民进行教化，主要方式是自上而下的，从农民自身来讲则是被动的。今天，农民则自发地有这样的要求，并自觉地行动起来，这实在是难能可贵。我们没有理由不支持他们，作为学者我没有什么特长，只有把自己所学贡献给他们。所以，我当即向朱先生表示，以后可以经常到这里来讲学。 nAeQ=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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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种自发行动颇有点类似于改革开放之初安徽凤阳农民自发地搞联产承包，率先打破了“人民公社”的大锅饭，后来得到邓小平的肯定，翻开了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页。今天，中国农民在经济上富裕起来以后，有了追求精神财富的强烈愿望，并在中国现有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自发地起来寻求自我教育的方式，我们没有理由不支持他们。他们之所以认同了儒家，是因为他们最强烈的感受这几年农村人们精神空虚，无所寄托，打牌赌博，滋生各种犯罪；伦理道德滑坡，特别是不讲孝道，年轻人虐待老人的事屡见不鲜；家庭关系、邻里关系、村民与村官等各种关系紧张，社会矛盾不断恶化，甚至引发许多不稳定的事件；农村教育滑坡，有的青少年因贫困失学，有的初中毕业以后考不上高中就回到农村，无所事事，甚或受到社会上各种污染（如影视、网络等），成为重要的不稳定根源之一。所以，“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但是这样的教育或者缺位，或者对不上号，造成了农村社会在精神信仰方面的巨大真空。 2q.k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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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了真空就必然需要填充。现在，周至的其他宗教也很兴旺，而且都有历史，如基督教、天主教、道教、佛教、伊斯兰教，特别是近几年农村流行一种半秘密状态的“基督教旷野传教”，吸引了许多农民。然而无论这教那教，最大只不过能够缓解一下人们的精神紧张和空虚，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人们的精神信仰问题；而且一般的宗教大都是劝人出家的，在实际上不可能有了一点问题就动不动出家，况且很多问题并不仅仅是精神信仰问题，而是各种社会关系混乱了，用农民们自己的话说，就是“都乱套了，啥都没有个章法”，也就是说由于近代以后打倒孔家店，特别是文革时期“破四旧”，批林批孔，改革开放以后又是受西方文化冲击，造成了纲常伦理没有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没有了，社会秩序混乱，社会矛盾层出不穷，而且还没有办法解决。在这种情况下，农民们经过自己的思考、判断和体悟，终于重新认识到了儒家文化的积极作用和现实意义，找回了民族文化的真正的根。一旦有了这样的认识，他们就自发地行动了起来，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创造条件也要上。 'md'.x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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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特别感到惊奇，并引起我深入思考的是佛道这些宗教的信仰者、弟子们竟然为儒家酬款盖大殿，我也了解了他们的心理动因，主要是中国自近代以后儒家所受的破坏最大、最深，而且改革开放以后其他宗教都得到了恢复，近几年随着旅游事业的迅猛发展，许多寺庙、道观不但国家给予政策上的扶持，经济上的投资，而且香火旺盛，门票、捐助收入丰厚，都发达起来了，可是它们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中国当前存在的精神信仰问题。而儒家只是在学术研究上很繁荣，书籍杂志出了许多，对社会实际的影响则非常有限，儒家至今仍然象游魂一样在漂泊，儒家是不是宗教的问题一直争论很激烈，文庙很少有恢复。可是，老百姓又明明白白地需要儒家。正是认识到这一点，非儒家的佛教、道教信徒们突破了宗教的门户之见，反而为儒家化缘建“文庙”，这是多么伟大的一种宗教宽容精神啊！这其实就是儒家历来信奉的“和而不同”，道并行而不相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的理念，由此也可见儒家文化对中国人潜移默化的影响，或者也就是有的学者所说的“人天然是儒家”的最好注脚。也许这就是有些大儒预言的万教归儒的预兆。因此，我觉得应该敬佩他们的首创精神，责无旁贷地支持他们的活动。 [~31(& 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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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在交谈中，我还从他们那里听说，农民已经认识到儒家与别宗教比起来，不仅仅的空洞的劝善，而是注重教育，尊重知识，尊老爱幼，教人读书明白事理，讲文明礼貌，和风细雨，润物无声，最后都能够落在实处，见到实效。而且儒家在农村的复兴并不是少数人的灵机一动，而是有一定的群众基础。李先生给我介绍说，在周至这几年，有的年轻人爱买一些四书五经的通俗读本，课余时间看看，精神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知道了尊敬老人，没有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学习也很快上去了，后来就考上了大学。当然，这其中尤其是那些家境贫寒的学生，能够以儒家自强不息的精神激励自己，走上积极进取的人生道路，成为社会有用的人才。我不由得想起我自己，也就是在文革末期的批林批孔中读到了论语的片断，其中特别印象深是孔子“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不亦君子乎”，使我在那个不知道学习的年代意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在学习被视为反动的年代体验到了读书的快乐，在那个以粗俗不羁为“新风”的时代朦胧意识到了文明礼貌的必要，也就是这种快乐和意识使我至今对打麻将这样的娱乐活动一窍不通，而是在读书修养中获得了巨大的精神满足和生命动力，并在学问上有了一点成绩。 @0EKu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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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其实，在周至县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周至地处陕西关中道，向东70公里是陕西省会西安市，向西60公里的宝鸡市，南依秦岭，北临渭河。陕西人常说金周至银户县，又说周至是八百里秦川的白菜心，是说这里土地肥沃，气候温润，自然条件好，历来是生产粮食的宝地。改革开放以来，这里在粮食生产持续稳定的前提下大搞商品经济，现在已经是远近文明的猕猴桃之乡。这里不但自然条件优越，而且民风淳朴，文化教育发达，历代先贤人物很多。道教方面著名的楼观台就在周至县东南，佛教方面近几年在黑河引水工程时发现的仙游寺及珍贵的舍利指，曾经轰动海内外。儒学方面，著名的关学之祖张载当年就在周至、眉县这一带教授学生，传扬儒学，影响海内外。明代这里还出了著名的关学大儒李二曲。民国年间，段正元的道德学社就在周至有分支机构，是西北向甘肃，东向河南这一线的一个重要据点。80 年代重新认识正确评价孔子不久就成立了周至孔子哲学研究会，在全国县一级孔子儒学研究会中坚持最久，一直不间断活动至今。周至孔子学会之所以能够长期坚持活动，并在地方上产生了积极的社会效应，与有道德学社打下的基础有密切关系。据朱先生介绍，孔子学会最初的积极分子差不多都是道德学社的老社员，他们活动非常积极，往往从早早就赶来，有的还是从临近的武功、歧山赶来的，在这里还要住一晚上。后来许多人年纪大了，有的已经去世，但这个影响还在。周至孔子学会也注意与学术界保持密切关系，他们曾经多次邀请原中央民族大学著名的宗教学、儒学研究专家、中华孔子学会常务副会长牟钟鉴教授，原西北大学校长、著名的中国思想史研究专家张岂之教授，原陕西师范大学副校长、著名的关学研究专家陈俊民教授，原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著名的中国思想史和儒学研究专家赵吉惠先生，原曲阜师范大学孔子文化学院骆承烈教授等许多学者前来讲学，影响深远。周至县还成立了二曲研究会，与孔子学会两块牌子，一套班子，曾经召开过全国性的李二曲学术研讨会。近几年，周至孔子学会还走出了中国，2004年参加了在马来西亚召开的第一届国际儒学研讨会，并与香港孔教学院有着密切的联系。 Y3<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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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这样的历史文化传统和广泛的群众基础，我相信，这里一定会成为中国儒家复兴的一个重要的民间基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