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运伟
【内容提要】血浓于水——宗法伦理与家国同构

——中国人传统上为什么不信仰宗教

    世界上可能再没有一个国家能象中国这样地，将源于原始社会的血缘关系及其结构，完整地维持到近现代社会，并且在今天还时时展现着它的威力。中国古代的宗法制度已经完善到了这种程度：你既能慎终追远，上溯至遥远的祖先，也能理经把脉，寻找到现在的远亲家族，还能够由齐家而治国而平天下。宗法制度之所以这样地于家于国都有益，奥妙就在于：家是小国，国是大家，家国同构。宗法制度再衍生出宗法礼教，中国传统文化也就尽善尽美了。宗法制度与家国同构是古老中国传统文化留给世界文明的礼物，体现着农业文明的经典遗产。

    一、乡思望中天阔——血浓于水的理论

    1、人情大国的由来——宗法制传统。
    人类社会都经历过农业文明的历史，因而也都有过宗法制时期，但中国的宗法制传统显得格外典型，历史格外悠久，内涵格外丰富，影响也就格外深远。（注）

    中国传统文化起源于原始崇拜，经过原始巫术与宗教，逐步形成自己的精神信仰模式。从政教合一、君权神授，到宗法社会家国同构，这是一个前后相继、一脉相承的文化发展过程，宗法制度与家国同构因此成为中国传统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内容之一。

    2、从血缘宗法到宗法伦理。

    注：辞书上解释，“宗法制”，中国古代维护贵族世袭统治的一种制度，由父系家长制演变而成，到周代逐渐完备，周王自称天子，王位由嫡长子继承，称为天下大宗，是周姓贵族的最高家长，也是政治上的共主，掌握国家的军队和政权。天子的庶子有的分封为诸侯，对天子为小宗，在本国为大宗，其职位也由嫡长子继承，他们以国名为氏。诸侯的庶子亦由嫡长子继承，他们以官职、邑名、辈份等为氏。从卿大夫到士，其大宗与小宗的关系与上同。这些世袭的嫡长子，称为宗子。他们掌握本族的财产，负责本族的祭祀，管理本族的成员，同时，代表贵族统治和剥削人民。后来地主阶级长期利用这种制度，以巩固政权、族权、神权、夫权。

    中国古代宗法制度是农业文明最直接的社会成果，也是其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

    农业文明的表现是自然经济式的，国家的统一并没有使农业文明变为统一的大农业模式，而只不过是提供了一种象征性的保护，农业发展主要是靠自发的小农经济。在此基础之上延伸出了农业社会和家族礼教制度，发展成了封建四权的统治——即所谓的互相联系的政权、族权、神权和夫权的统治。

    中国的宗法制萌于夏代，成于商朝，而立于西周。它是继初民社会图腾崇拜以后产生的统治方式。人类学的研究表明，维持初民社会秩序主要靠两条途径，一条是依靠使氏族成员接受对氏族神灵和图腾的崇拜，另一条是依靠血缘辈分的自然序列形成统治秩序。前者是通过迷信来使氏族成员放弃个体意志而服从神的意志，当巫师成为不说话的神的代言人时，神的意志实质上就会成为少数会说话的人的意志。人类通过虚构出的彼岸世界来为此岸统治的合法性寻找依据。可是与神灵相比，血缘关系作为一种更深厚更具有广谱性的统治资源，最终还是被古人发现，因为血缘关系对于人类来说，是形成秩序的天然便利。（《告别西西弗斯——中国政治文化分析与展望》，马庆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

    中国的宗法家族制度是由氏族社会的父家长制蜕变而来的组织形式，所谓的宗是奉一人为宗主和嫡长子继承制，所谓的族是血缘家族。依附于有限耕作方式的土地，承受着宗法礼制的规范，活动在血缘家族范围之内，这就是几千年中国人的生存历史。

    3、宗法制奇迹与遗憾。
    古老的中国给世界文明留下的宗法制度礼物，体现着农业文明的经典遗产。一方面，在展示着它的制度奇迹，另一方面，也在暴露它的社会怪圈。人们会发现，在宗法家族制度发展得最完善的地方，竟然并没有真正的宗法家族的存在，特别是豪门大族、名门望族的源远流长。

    应该承认的是，世界上可能再没有一个国家能象中国这样地，将源于原始社会的血缘关系及其结构，完整地维持到近现代社会，并且在今天还时时展现着它的威力——社会还在延续封建宗法的思想观念与习俗，不少地区还存在着血缘家族、帮派传统、同乡会、同学会等传统。中国古代的宗法制度好象真的已经完善到了这种程度：你既能慎终追远，上溯至遥远的祖先，也能理经把脉，寻找到现在的远亲家族，还能够由齐家而治国而平天下。宗法制度再衍生出宗法礼教，中国传统文化也就尽善尽美了。

    然而，与时同时又确实存在着宗法大家、名门望族不能永续的遗憾。我们可能为自己能在各大姓氏中找到绵绵不断的家谱而感到激动，但我们却找不到几个真正的源远流长的庞大家族或名门望族的存在——哪怕是象西方某些国家的那种豪门宅院、百年家族。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下大势的分久必合与合久必分，民族的不断纷争和朝代的频繁更替，使得真正的家族象短命王朝一样得不到永续的存在。

    最重视祖坟香火、家族永继的宗法社会，却很少有几个延续至今的真正的百年家族、千年家族。好象存在着一个政治上的食物链，但凡有名门望族出现，就会富不过三代，最后竟然能破落到不剩一个族人在这世上接续香火。

    二、千里故乡，十年华屋——家国同构的社会意识形态

    农业文明的最显著标志之一就是宗法血缘制度，而农业文明的社会成就之一就是家国同构制度的形成。

    1、中国传统文化浓厚宗法制情结。（注）
    人类历史都经历过从原始宗教到血缘宗法制的历史阶段，但为什么只有中国传统上形成这样强烈的宗法观念，这集中说明了中西文化发展还是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注：侯外庐在研究人类历史发展共同规律的同时，最早提出了中国古代文明不同于西方文明的特殊发展路径。他提出，古代西方文明的路径是从家族到私产再到国家，国家代替了家族；古代中国的文明路径是由家族到国家，国家混合在家族里面。前者是新陈代谢，是革命的路线，后者是新陈纠葛，是维新的路线。这种特殊的文明发展路径对后世有深远的影响。（《中国古代社会史论》）

    如西方血缘宗法制度是贵族结构——各自独立、庄园奴隶主式，封建时代尤其如此；并且分散混乱，没有制度性理论。

    中国古代则是家国同构——三位一体，合久分短，巩固一统，并且制度理论成熟。（注）

    2、家国同构制度的建立。
    宗法制是为加强农业社会贵族政治而建立，最终嬗变为封建的宗族制度，与封建国家生活相结合，成为封建社会上层建筑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其行之于皇家，表现为皇帝制度贯穿了嫡长子继承制和家长制的原则，贵族享有世袭爵位的特权；其行之于社会，则是封建家庭组织的普遍存在。

    体制上的家国同构，组成了一个从上到下的严密体系——皇天后土，君临天下，世代家族，永续统治。于是，中国传统思想就在这种家国同构的社会结构中孕育形成。家国同构，使政治与哲学、道德伦理等诸多意识形态紧密结合。从而使政治宗教化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三、山无数，乱红如雨——宗法制对传统文化的影响

    1、思想文化上的影响。
    融合性民族精神文化上实现统一的方式之一，就是找共同点，即，能为各种族部落真正接受的东西。炎黄华夏所找到的形式，是祖先崇拜，以及与天帝鬼神崇拜的结合。鬼神崇拜与祖先崇拜的密不可分，是中国古代精神信仰的重要方式和特点之一。中国传统文化就是在这样的思想意识基础之上形成的。

    宗法制度产生于传统文化，又影响了传统文化。如，礼教制度——天地君亲师，祖先崇拜一体化。用礼教制度编织更加细致的网络，进一步维护了家国同构的统治体系。（注）

    注：一般认为，融合性的民族因以共主为宗主，更易于接受民族大家庭思想。家国同构的古代中国，王朝自身才有自己的祖先，这是皇家朝代的祖先，并不是国家的祖先，国之下的家各有各自的祖先。因此，家国同构，祖先不同，结果，难以形成共同的崇拜对象，于是就各敬各的祖先，这也就难免一盘散沙，于是又需要中央集权。这就是农业文明。

    2、精神信仰影响。
    农业文明社会所产生的农耕文化，由原始巫术思想所导致的祖先崇拜与皇天崇拜，进而形成伦理宗法文化。没有宗教与科学思想，伦理观念与宗法政治融合在一起，成为精神统治支柱，几千年的文化，就是充满了宗法政治的人生哲学。

    实际上，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善于创造理论的，例如，很早就产生了继承原始巫术的理论，对血缘宗法也有经验总结和理论成果（如著作）。这说明中国人传统上是重视总结与立论的，而在社会人生哲学领域，中国人的传统理论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

    3、民间文化影响。
    宗法制度不仅影响了国家文化，也影响了民间文化，使得中国社会思想文化都围绕着其展开，包括精神信仰在内。

    血缘家族宗法文化，这一古老传统一直延续到现代和当代，在起着或正或反的不同作用。如，家族谱系的记载与传承；“家族辈份排字”，即按其家庭世系谱牒所规定的辈份起名命字，等等。正面上有提倡优良文化传统的作用，体现着一种传统文化底蕴。

    四、九万里风鹏正举——天下为一，民风相异
    在宗法制度和家国同构的传统文化情况下，皇权天下一方面呈现着天下为一、江山一统的风貌；另一方面，各民族也同时在自己的民族文化风俗中生活，又展现着百里不同风的风采。

    天下为一，民风相异，这大概是中华民族最值得骄傲的大一统文化生活风貌。那么，如何能有这种大一统的存在，而各民族又是如何愿意在多元一体大一统国度下传承自身民族文化的呢？关键在于，农业文明和农耕文化，使得各民族都已经融合成为农耕民族，传统文化中的宗法思想与习俗，已经成为各民族的公认的思想和生活的习俗，成为其感同身受的文化积淀。

    注：周朝崇拜天神、地祗、人鬼，并以血缘关系和宗法精神统治王朝与社会，周礼的核心就是敬宗祭祖，以血缘父家长制为基础的等级制度是周礼法规的骨脊，分封、世袭、井田、宗法等政治经济体制则是它的延伸和扩展，而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也正是由原始礼仪巫术活动的组织者领导者演化而来的“礼仪”的专职监督保存者。（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人民出版社，86年版）

    古语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千里不同国。其实，在天下为一，万里同风的情况下，组成中华民族的每一个民族都必然受到影响，各自都会是一个有不同程度上宗法族制和家国同构影子的家天下。对自己民族风俗的维护也是在这一家天下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