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煮酒论史』 [国学宗教]孔子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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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煮酒论史』 [国学宗教]孔子是我哥
 有趣的文字,有时是真能当饭吃的。
  
   譬如某年某天,我就被以下这段文字弄得忘了进晚餐——
  
   “孟子的政治哲学与孔子的政治哲学有一个根本的不同之处。孔子将政治的中心学说是‘政者正也’,他的目的只要‘正名’、‘正己’、‘正人’,以至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想的政治。……孟子却用墨子的‘利’字。但他又不肯公然用‘利’字,故用‘仁政’两字。他对当时的君主说:‘你好色也不妨,好货也不妨,好田猎也不妨,好游玩也不妨,好音乐也不妨。但是,你好色时,须念国中有怨女旷男;你好货时,须念国中穷人的饥饿;你出去打猎、作乐游玩时,须念国中的百姓有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的痛苦。总而言之,你须要能善推去所为,你须要行仁政。’这是孟子政治学说的中心点。这可不是孔子‘正’字的政治哲学了。若用西方政治学的名词,我们可说孔子的是‘爸爸政策’;孟子的是‘妈妈政策’。爸爸政策要人正经规矩,要人有道德;妈妈政策要人快活安乐,要人享受幸福。”
  
   以上文字见诸胡适所著《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东方出版社,1996),胡适确是风趣幽默之人,且这幽默非常高级。胡先生是以治学严谨称著的,想不到一幽默起来竟这么厉害。这不由让我想起林语堂,众所周知,林语堂先生是大力提倡幽默的。我若没记错,林先生好像说过《论语》一书编排得不好的话,我当时就大吃一惊,林先生可是“两脚踏中西文化”的一代文化大师哟,但没这种踏法,这是轻薄,会落水的。我是深切认可钱穆和杨伯峻二先生有关《论语》经过精心编辑这一结论的。随手举个例子:
  
   《论语》“为政篇”开篇——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接下来——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表面一看,的确编排得“不好”,开头说“德”,怎么突然就绕到《诗经》上去了?在我看来,这结构何止是好,简直是“神构”,神来之笔!德是什么?德就是“思无邪”。孔子举的例子多高明啊。林先生走眼了。
  
   但几千年来,走眼的何止一个林语堂?!
  
   单以我个人经历而论,《论语》在我是几岁就开始读的,且不是那种好玩似的读,是那种近于严苛意义的,随时要吃父母板子的那种读。《论语》也的确和别的儒家经典如《春秋》、《书》、《诗》等不一样,后几个是给成人读的,我自己也是成人以后才读的。稍懂历史的都晓得,西汉文帝时开始设置《诗经》博士,武帝设置了“五经博士”,直到西汉末年,已经有十四博士了,但一直没给《论语》设置博士,何止西汉,就是东汉也一直没给《论语》设博士。历史事实:《论语》的确是一个儿童读物。还有一个更让人喷鼻血的真相:直到汉代,《论语》还常常被学者们简称为《传》或《记》,其目的不过是将它与庄严神圣的“经”区别开来。总之,《论语》在那个时代地位不是很高。直到朱熹成为学术超男,《论语》的命运才有了根本性的改变。元皇庆二年,即公元1313年,恢复科举,朝廷下诏定朱熹的《四书集注》(里面就有《论语》)为必考题,朱学被定为科场程式。到朱元璋洪武二年,即公元1369年,科举以朱熹等“传注为宗”,简直赶上了文革的红宝书了!我不好说朱熹走眼了,他应该是故意走眼的。我不喜欢这个人,一点都不喜欢。自那以后的读书人,谁敢说自己没走眼?有时一想到好好一个后生,在那摇头晃脑死背《论语》,我都觉得恶心。
  
   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论语》这书不好。《论语》是非常了不起的一部书!编纂之精巧,文字之简约,意态之温柔,意境之悠远,人物形象之丰满,都让我叹服,以至于一直就是我的枕边书。尤其是书里面的孔子,真让我觉得舒服。永记得生命中,父亲教给我第一个毛笔字:圣。繁体字的圣。大写的圣。父亲说:这是孔子,接着说:这是古代的大圣人。那天正下着大雪。江南那种湿润的冬雪。乌鸦们一阵阵从阴晦的天井上空飞过。我当然不识何为圣人。只单单隐约地觉得这个名字很怪:他是小孩子么?瘦小的手掌,握住粗大的狼毫,这个“圣”字真堪沉重啊。又寒冷,又沉重。这个“圣”字还怎么摹写?稍大一点,能简单理解《论语》了,觉得孔子不讨厌的,这老头很有人味,颜回死了,他是真的悲伤,马棚失火,他第一时间问伤人了没有,没去问马,那时候马的价钱应该不低。这样的事例,书里有很多。总之,我觉得孔子不那么讨厌,但也没把握直接证明他的可爱。
  
   进一步的扭转是到1998年冬天,我祖母过世了。她躺在棺中,那冰冷、变形的脸庞——亲如我者都难以辨认。平生第一次,我流下那么多的泪,因为直击心灵的大悲痛,世上再没人能那样宠爱我了。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孔子的死。公元前479年4月某天,那著名的死。那天,该有多少泪水?该有多少翻腾的心灵?我想,那段黑暗而漫长的、据说需要孔子负责任的历史甚至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或者说,不那么能说明问题了。子贡守孝6年,足够我将《论语》再读上600遍。不是吗?
  
   原来,他一直那么幽默,温柔,活泼,灵动,清新,刚健,率性,真诚……他和我所认识的老师好像很不一样,和谁都不一样。他是特殊的那一个。甚至,要是时光倒流,我很想认识他。不说别的,就和他静静站在河边,一块儿感叹:逝者如斯夫……那种感觉想必很独特。他,当然也是一个诗者,和我一样。他当然是谦虚的,但又那么骄傲。他当然是敏感的,幽微的。还有,他喜欢微笑。他的哲学就是微笑的哲学、温暖的哲学。他还喜欢歌唱。喜欢哭。他和我一样,也放过牛。在春天的山头放牛,一样有美丽的蝴蝶飞来飞去,尽管它们的寿命是那么短。但那份美、那份感动却是永恒的,我知道,我深信。
  
   我不喜欢当他是什么圣人,世上哪有什么圣人?!近来有个不好的风气,喜欢拿外国人对孔子的崇拜来说事儿。譬如说法国18世纪的重农学派领袖、古典经济学家魁奈的弟子米拉波曾这么说过:“孔子立教的目的,在于恢复人类的天性,不再为愚昧和贪欲所蒙蔽,所以他提倡敬天,畏天,战胜贪欲,勿以情欲支配行为,应以理性为标准,凡是不合理性的叫他们勿动勿思勿言。道德信仰优美到了这个地步,真是无以复加了。但是还有一件要事待我们去做,就是把这种道德教训普行于世界,这就是吾师的事业。”诸如此类的话我实在不喜欢,也许有很多国人喜欢,就让他们喜欢去吧。当然我更不忍心有人当他是丧家狗。孔子是曾经狼狈过,过匡被围,有人想杀他,在陈断粮,等等,的确不堪回首,但我们应该想想,在那样一个年代,他毅然决然去做的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后生当他是丧家狗,解构过度了。
  
   说这么多,直接点吧:孔子于我,就是一个精神上的大哥,我是他的小弟。我不觉得这是狂妄之语。我说的心里话。我就是觉得他离自己很近,值得交心,喝点啤酒,吹着江风,谈谈人生与理想,不亦快哉!
  
   建明于广州
   2008、4、10
1楼
 写在前面的话 之二
  
   有意思的是,和孔子称兄道弟的,原来竟不止我吴建明一个!有人比我更早。明朝的刘谐,便自称是孔子的哥哥,真够狠!这个刘谐,据说是明隆庆五年进士,但事迹只见于李贽这篇《赞刘谐》,因此历史上有无刘谐其人,这事儿还得两说。个人以为,和孔子称兄道弟,拿孔子开涮,应该是李贽自己的主意,刘谐不过是他拿来说事儿的幌子,古代的文人写文章爱这么干。
  
   《赞刘谐》——
  
   有一道学,高屐大履,长袖阔带,纲常之冠,人伦之衣,拾纸墨之一二,窃唇吻之三四,自谓真仲尼之徒焉。时遇刘谐。刘谐者,聪明士,见而哂曰:“是未知我仲尼兄也。”其人勃然作色而起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子何人者,敢呼仲尼而兄之?”刘谐曰:“怪得羲皇以上圣人尽日燃纸烛而行也!”其人默然自止。然安知其言之至哉!
  
   大意是:有个道貌岸然的道学先生,在故纸堆里折腾了一回,拣了些破铜烂铁,就以为自个儿真是孔子的铁杆粉丝了。有次碰到刘谐,刘谐挖苦他说:小子,你知否,俺可是孔子的哥哥哟!料不到那家伙勃然大怒:靠!小子你太无礼了!要不是上天降下孔圣人,整个世界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你我哪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幸福生活!你个狗东西,竟敢直呼他老人家的名字,还还……还以哥哥自居!你想气死我么?!刘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又傻又迂的假道学了:你说得真对,怪不得羲皇以前的圣人都是整天点着纸烛走路的。那家伙彻底没辙了。
  
   这道学先生应该就是周敦颐、程颢、张载、朱熹之流,李贽对他们的鄙视真是一目了然。他自己在《阳明先生年谱后语》中也老实交代:“余自幼倔强难化,不信学,不信道,不信仙释,故见道人则恶,见僧则恶,见道学先生则尤恶。”李贽是个有故事的人,我就不多说了。
  
   我想说的是,李贽借刘谐之口自称孔子的哥哥,是为了猛批程朱假道学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卫道士、伪君子,当然李贽对孔孟之学也大加鞭挞,他认为孔子并不是什么圣人,和大伙一样是凡俗之人,“虽孔夫子亦庸众人类也”(《焚书•答周柳塘》)。这实在很好理解。在李贽那个时代,中华帝国制度已经衰微、没落,孔子开创的儒家学说经过周敦颐、程颢、张载、朱熹之流的改造,已经成了纯粹的杀人机器,原来那股子活泼、灵动、人性化的思想已被扼杀得一干二净。我想,李贽是深刻了解孔子其人的,鞭挞归鞭挞,但还是有分寸的,要不,他怎不借刘谐的口说“我仲尼祖也”?让孔子做自己的孙子岂不更爽?李贽鄙视朱熹之流是绝对的,对孔子还是留了一手,我想他应能领略到孔子的人味的。
  
   我还想说的是,经过五四以降中国众多知识分子对“孔家店”(其实是“朱家店”)的一通猛批之后,今天再去无厘头猛批孔子,还不如沉潜下来将孔子的人味一面发掘出来,更有建设性意义。毕竟,孔子及孔子开创的儒家思想都已经或多或少进入了我们的“遗传基因”,这是难以改变的事实。在我,孔子是有药可救的,孔子是值得我去倾心结交的,剩下的问题:我辈应更虔诚、更努力,打好地基,备好砖瓦。
  
   建明于广州
     2008、4、10
  
  
2楼
写在前面的话 之三
  
   实话说,于《论语》,我是童子功,这算不得什么,几岁的孩子懂个啥,光知道死记硬背;随年月的增长阅读的加厚,我越发痛觉孔子难以拿捏,太大,难以一窥全貌,太飘,难以一把抓住。记得有次,友人问我:你读这么多年古书,你给我说说——孔子的核心思想到底是什么?别绕弯哟!这一问,登时让我愣住了。
  
   孔子的核心思想到底是什么?学界曾进行过多次争论,惜无统一的结论。到底是“仁”还是“礼”?当然说是别的也大有人在,譬如“孝”,譬如“中庸”,譬如“仁恕”等等,但以“礼”和“仁”影响最大,当是不争之事实。
  
   问题是:核心思想不可能有两个。要不叫什么核心思想?
  
   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想抬高一下孔子,就说孔子的核心思想是“仁”,想压一下孔子,就说他的核心思想是“礼”,孔子成跷跷板了都。我自己有时就是这么做的,矛盾极了,觉着有两个自己在心里头打架。这是非常不好的研究态度,学问不能这么做。
  
   以我个人的经验,早年我是只把“仁”归于孔子伦理学的范畴的,而将“礼”归于政治学范畴。后来发现不是这么回事,自己弄错了。
  
   弄错之一,原来“仁”不仅仅有伦理道德上的意义,更有政治层面的意义,尽管孔子没有直接提出,但由孟子提出来了。孟子是主张“仁政”的,“君轻民贵”。孔子呢?孔子更偏向统治者这一极,但他也给统治者设定了前提,所谓“君礼臣忠”,你待我以“礼”,我就“事君,能致其身”(《论语学而篇》)。更关键的是,孔子所处的春秋,虽无义战,但诸侯国那么多,对人才的竞争很激烈,都想笼络一帮人才为己所用;孔子自己也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某国前往他国。这和后来的帝国时期简直两回事,天下大一统,读书人或说人才,没有第二个工作单位,只能进入朝廷给皇帝老儿打工,用李世民先生的话概括,“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一句话,将“仁”只看成孔子伦理层面,毫无疑问是一种狭隘。
  
   弄错的第二个地方,是对“礼”的看法。“礼”当然意味着一种对任何人都有约束力的社会规范、制度,所谓“礼制”是也。在孔子时代,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和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法制度,难怪孔子强调“为国以礼”(《论语先进篇》)。但是,“礼”在个体意义上也是一种修养方式。《论语学而篇》里,孔子回答子贡就说过:“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这个“礼”不是修养方式/境界又是什么?
  
   总之,“仁”和“礼”是立体的,决不是单一层面的。
  
   最后回到友人提出的那个问题:孔子的核心思想到底是什么?
  
   在此,我给出自己的观点:仁!
  
   具体的分析将是一篇长文,此处不赘。相当一个时期,我将秉承这一观点,以后思想若有发展,再行撰文。
  
   说这么多,无非是说——幼时的阅读大抵是不可靠的,研究中国古代文化,非要历经时光的淬炼不可,务必充分考虑时代背景,以“人”的角度和思维去权衡,去分析,去综合,去比较,去深入,才可能做出同情之理解,要不就会陷入虚无,这话虽是老生常谈,但确实发自本人肺腑。
  
   以下这些参考书目,当然只是我学习、参悟《论语》而阅读、研究的一小部分——我离江西而广州离广州而北京离北京而又再返广州,书籍遗落太多,不说也罢——它们给我营养甚多,不少著者态度之严谨与认真,视野之广阔与深邃,志趣之远大与高迈,有时真令我大为羞惭……
  
   参考书目:
  
   司马迁:《史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
  
   司马光:《资治通鉴》,光明日报出版社,2007年版
  
   何晏:《论语集解》,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孔颖达:《周易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程颢、程颐:《二程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
  
   程树德:《论语集释》,中华书局,1990年版
  
   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
  
   胡适:《中国中古思想史长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罗炳良,靳诺编著:《论语解说》,华夏出版社,2007年版
  
   杜维明:《儒学第三期发展的前景问题》,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9年版
  
   熊十力:《体用论》,中华书局,1994年版
  
   熊十力:《原儒》,山东友谊书社,1989年版
  
   张中行:《禅外说禅》,中华书局,2006年版
  
   钱穆:《论语新解》,三联书店,2005年版
  
   钱穆:《孔子传》,三联书店,2005年版
  
   冯友兰:《三松堂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徐复观:《两汉思想史》,台北学生书局,1990年版
  
   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版
  
   南怀瑾:《论语别裁》,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幺峻洲编:《论语索引》,齐鲁书社,2005年版
  
   陈来:《古代宗教与伦理》,三联书店,1996年版
  
   罗光:《中国哲学史•先秦篇》台北学生书局,1982年版
  
   罗光:《生命哲学总纲》(李匡郎编撰),台北自立书局,1997年版
  
   蔡尚思:《中国古代学术思想史论》,广东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匡亚明:《孔子评传》,齐鲁书社,1985年版
  
 
 
3楼
 附上个人简历:
  
  临川建明,原名吴建明,70年代生于江西临川。诗人,学者。大学期间即致力于东、西方文、史、哲深层研究,整理相关笔记400余万字,另有诗歌、散文、小说、评论若干。可能是中国70后最为博学者。然世界总比想象中更大,更幽深,故惟有继续惶恐之、沉潜之,不敢稍懈。
  
  邮箱:wjm514514@126.com
  
  QQ:604409558










 学而第一
  
   君子的三重境界
  
  (1)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音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音运),不亦君子乎?”
  
  我不喜欢朱熹,也不喜欢他的《论语集注》,但他对《学而篇》的这句评语,我还是认可的:“此为书之首篇,故所记多务本之意,乃入道之门、积德之基、学者之先务也。”足见此篇在《论语》全书中的重要地位,所谓“凤头”是也!
  
  常去广州天河购书中心,每次都会翻翻那些新出的各种《论语》译本/注疏,几乎都是你抄我我抄你,大家一起来抄朱熹,恶心透了,学者们到底怎么啦?这哪是什么学者,分明就是“学贼”!我自己手头也有不少名家译本/注疏。就本章而言,让我满意的,一家也没有。
  
  大致说来,几乎都是这么理解的,即孔子在这里说人生有三乐:学习之乐,朋友之乐,君子之乐。前几天我看一个视频,一个“大师”就以“学而时习之”为例,强调孔子的“学乐”精神,要听众们也能那么快乐地学习。快乐地学习当然没有错,但不是本章的主旨。
  
  “学而时习之”,真是学完之后再时时(时常)去温习?或,时时(时常)去实践?或者就像南怀瑾老先生说的那样,随时注重“时”和“习”,要随时随地学习,是这样的吗?要不,就像傅佩荣先生所认为的,这个“时”,是合时宜,真是这样吗?
  
  那么多名家都认为这三句不是一个完整的意思,是三个意思——学习之乐、朋友之乐、君子之乐,凑在一起。开什么玩笑?!《论语》的编辑工作,岂是一个“凑”字就能定论的?!这是不是过于轻薄了?
  
  读本章,我发现一个小小的秘密,在这里与大家分享,就是“说”与“乐”。
  
  “说”(通悦),来自《易》的兑卦,这是没有疑义的。《易 说卦》说得很明白:“兑,正秋也,万物之所说也。”兑卦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五十八卦,也是《周易》中唯一谈论喜悦的卦,论述用喜悦治理国家的卦——“初九,和兑,吉。九二,孚兑,吉,悔亡。”
  
  和兑是上下和谐举国喜悦之意;孚兑是国王用诚信换来百姓喜悦之意。这样的喜悦,和国家得治挂钩,当然是大喜悦。这样的喜悦,不是一个快乐的“乐”字所能表达的。我以为,同样是开心,“说”的程度是大于“乐”的。
  
  这么说来,“学而时习之”的“时”,应该是指“时代”、“时世”,而决不是“时常”、“时时”之意!“学”当做名词讲,学术思想之意。“习”,采用之意。
  
  豁然开朗了!
  
  这一章其实是谈君子的三重境界的。
  
  这是一个关于君子的同心圆结构!
  
  外圆是“时”,中圆是“朋”,圆心是“君子”。和“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一样的视角,都是从大往小,当然二者的意思是不同的。
  
  “朋”,同类也,志同道合之人,知己之意。
  
  “来”,追随,归附之意。《子路篇》——叶(音社)公问政。子曰:“近着说,远者来。”这“来”字,均是追随、归附之意,而不是“到来”。
  
  “君子”,一般说来有两个意思,一是指地位尊贵之人,一是指品德高洁之人,本章是指后者。
  
  本章我的解释是——
  
  孔子说:“自己的学术思想能被时代采用,难道不令人内心大为愉悦吗?(退而言之)无论多么遥远,知己们都前来追随,不也很高兴吗?即使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我照样不怨恨,这不也是君子风骨吗?”
  
  对本章做这样的理解,就能很好、很全面地理解孔子。孔子终生都是一个积极的行动主义者,“小康”是其基本目标,“大同”是其远大理想,要达成这样的目标和理想,没有一颗与天下苍生紧紧相连的心,是不可能的。心系苍生,必为君子。人不理解我,我也不恼怒,穷则独善其身,是为基本。在此基础上,去影响自己的知己良朋,然后去影响时代。
  
  通读《论语》,我们就能发现,本章和《宪问篇》这一章,其意互相呼应——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我以为,将“君子的三重境界”作为《论语》的“凤头”,是恰当的,这是全书的灵魂所在,也是孔子思想的灵魂所在。不如此,《论语》岂不平庸之至?!
4楼
 做人、治国的根本原则
  
  (2)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音剔),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
  
   有子是孔子的学生,姓有,名若,比孔子小33岁,也有说小13岁的。《论语》记载孔子的学生,一般都称字,本章称有若为子,故有人怀疑有若的门生参与了《论语》的编辑工作,为表示对老师的尊重,称呼有若为“有子”。“子”是中国古代对有地位、有身份、有学问的男子的尊称,就像现在大学里的“博导”一样,很有面子的。
  
   前面那一章是子曰,怎么现在突然就转到了有子身上?难道真像某些名家所认为的那样——《论语》的编排工作做得很差?非也!
  
   先来看看有子这番话的解释——
  
   有子说:“在家孝敬父母,尊敬兄长,而喜好冲撞上司的,很少见。不喜好冲撞上司,而喜好违法乱纪的,更是少有。君子学问之道就在于培养自己孝敬父母、尊敬兄长的心,这个做人的根本建立了,人生的原则也就有了。孝敬父母,尊敬兄长,这就是仁的根本啊!”
  
   孝,是指孝敬父母。弟通悌,指弟弟对兄长的尊敬。
  
   明白这番话的意思,有子在这里出现再正常不过了。这番话谈的是“做人、治国的根本原则问题”——有子这番话的逻辑是,小家好了,大家就会好,大家好了,国家自然就会好。表面看上去,很有道理,想法很好,值得表扬。孔子是主张一种制度化的组织治理的,但这种制度,是软制度,执行起来很困难,因为无法量化,无法责任到人。
  
   我们来回顾一下孔子的时代背景。
  
   春秋时代的权力链条是:天子——诸侯——大夫。顺便插一句,大夫下面是“士”,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的这个“家”不是指“小家庭”,是指大夫的采邑,大夫有自己的地盘,手下的士,应将这块底盘上的事情弄好,这就叫“齐家”。这一权力链条的基础是宗法血缘关系。到了孔子,春秋已到晚期,所谓“礼崩乐坏”最大的表现就是这种宗法血缘关系的渐渐松弛。孔子为这个特别心急,是很好理解的。但是地缘关系取代血缘关系,行政组织代替血缘组织,是历史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尽管历史交由秦始皇统一了各个邦国,进入了帝国时代,但是,“孝弟说”仍被历朝历代的帝王继承下来了。很多朝代都标榜自己“以孝治国”,用最小的统治成本将百姓禁锢在纲常名教伦理网中,何乐而不为?这一统治模式,对中国,甚至整个东亚的文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最后来说说这个有子。这个有子的故事很精彩,《史记卷六十七 仲尼弟子列传第七》如此记载:
  
   孔子既没,弟子思慕,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时也。他日,弟子进问曰:“昔夫子当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弟子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夫子曰:‘诗不云乎?“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昨暮月不宿毕乎?’他日,月宿毕,竟不雨。商瞿年长无子,其母为取室。孔子使之齐,瞿母请之。孔子曰:‘无忧,瞿年四十后当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敢问夫子何以知此?”有若默然无以应。弟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
  
   孔子去世后,弟子们很想念恩师,因有若长得酷似孔子,大伙就立他为师,以了却心中绵绵的思师之情。这个办法肯定行不通。有若哪有孔子之才德?果然,他栽在一道难题上,被大伙给赶下来了。孔子这帮弟子真是好玩得很,后世的程朱之流多么无趣,他们看到《史记》这个记载,不心虚么?不脸红么?
5楼
  
  少忽悠,多办事
  
  (3)子曰:“巧言令色,鲜仁矣!”
  
   《论语》跳跃性很大,活泼、灵动,就像一束束美丽的小花在你的怀里争相跳跃。
  
   从子曰一下子跳到有子,又从有子一下子跳到“巧言令色,鲜仁矣!”,怎么回事?
  
   来看看本章的解释,很简单——
  
   孔子说:“花言巧语,油滑伪善之人,是很难达到‘仁’的境界的!”
  
   如果说上一章有子那番话是谈做人、治国的根本原则问题,本章则立了一个反面教材:君子必须脚踏实地,实事求是,不得花言巧语,忽悠误事。看来孔子很是欣赏质朴无华、行动力却很强的人。这样的人,谁不欣赏呢——尤其在工作、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现代社会!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一个得意门生——曾子。
  


  
  从傻小子到一代大儒
  
  (4)曾子曰:“吾日三省(音醒)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曾子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发现孔子不少弟子,都很有意思,好玩极了。这也是本人多年来一直喜爱《论语》的重要原因之一。假正经、不好玩、无趣之人,你不想躲得远远的吗?
  
   《论语先进篇》里讲到: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这个参,就是曾子。生于公元前505年,死于公元前436年,名参,字子舆,鲁国人,是孔子第三批弟子,孔子分三次集中招生,第三期招了很多留学生,他是土著。
  
   “参也鲁”,说明曾子脑瓜子一般,不是很聪明,甚至可说有些笨,有些像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但他和郭靖又很是不同,奇怪!曾子17岁拜孔子为师,据说26岁就悟了道,27岁就已经开始教学工作,开始向外面招收学生了,不简单。一个脑子不聪明甚至有些笨的人,不到十年,一飞冲天,他凭什么呀?恐怕只能凭一个“诚”字,谨慎、用心,刻苦,态度端正,每天进步一点点,终于用不到十年的时间把自己练成了绝代高手。
  
   曾子当然是一个诚实君子,一个大孝子。《孔子家语》、《说苑》等均记载了他的故事:曾子芸瓜而误斩其根,曾皙怒,援大杖击之,曾子仆地;有顷苏,蹶然而起,进曰:“曩者参得罪于大人,大人用力教参,得无疾乎!”他因为不小心把瓜秧弄坏了,遭到他老爸曾皙的暴打,不跑也不躲,被揍个半死,反过来他还向老爸请罪:“爹地,刚才我错了,害得您老生气了,您别累坏了,好不好爹地?”日后,孔子还为这个事儿批评过曾子,说他原则性很强,灵活性不够。
  
   就是这么个曾子,成了公认的一代大儒。
  
   他是怎么修行的?本章有所披露——
  
   曾子说:“我每天从以下三方面来反省自己:给别人办事尽心了没有?和朋友交往诚实与否?老师传授的知识落实到位了没有?”
  
   为人谋而忠,当是一个君子立世、成事的起码前提,谋而忠则能建立自己的美誉度,也能抚慰自己的良心;与朋友交而信,则能朋友遍天下,四海之内皆兄弟,胸襟开阔,心情愉快;传而习,则能从实践中积累经验,步步前进,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风雨之后才能见彩虹。
  
   哦,曾子成功的秘诀并不复杂呀,但要做起来,不简单。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曾子道出以下气象万千之语——“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谁能想到他当初可是个身陷“瓜秧门”事件的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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